—水母汐—

我们幸运极了 不确知 自己生活在什么样的世界。

【双黑】【太中】Airplane

*失踪人口突然回归


“飞机失事算不算一种自杀?”

如果能跌落进你的怀里,或许算得上一次殉情。


Airplane

去国小上学的第一天,太宰治在小巷转角“偶遇”了中原中也。

天气很晴朗,不知何年何月由何人栽种的樱树趁着夜色挂了满身粉霞,在清晨的微风里扑簌簌落了太宰治满身满脸。他就这样悄悄站立在一片花影下,抬头仰望那根对他而言显然过高的枝桠。中原中也自以为明白太宰治的心思,却没能料到这一刻的对方的确没想自杀。因此,当他奋力避开那些纷繁的花瓣,攥着罐子里最后一粒糖果来到这个怪小孩面前,说出的第一句话便是:

“死心吧,你能够得着的树杈已经全被红叶姐修剪掉了!”

中原中也依旧在意那场恶作剧——万圣节的夜晚,太宰治用麻绳将自己悬吊在樱花树上。他奋力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怪腔怪调的“中也——”,紧接着便看到踩着椅子出现在窗口的那张小脸瞬间变了颜色。

“你是白痴吗!万一死掉了怎么办!”

“死掉更好。倒不如说这才是我的真实目的。”

“这条街上的树那么多,你为什么非要吊死在我家门口!”

“那当然是因为——”

太宰治忽然噤了声,因为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这一切的动机究竟是什么。临死之前还能看到中原中也的脸,这一切简直糟糕透顶。于是他只好将这一切归结为“有趣”。“因为中也的反应看上去很有趣。”“因为中也家门口的树看上去很有趣。”“因为吓唬中也感觉很有趣。”每当说出这些理由,太宰治都免不了吃下一拳。他揉揉脸颊也不还手,转身就往中原中也的帽子里塞上一把刚捉来的鼻涕虫。

因此,整条街上的小孩都知道,太宰治身上常年缠满一圈又一圈的绷带,这是他热衷于自杀的结果。唯独左边脸颊那块纱布,像是被宣示了所有权一般,永远属于中原中也的杰作。

“今天的我可没打算自杀。”太宰治笑嘻嘻地摆摆手,“我是来围观第一天上学的中原君是如何因为迷路而哇哇大哭最后迫不得已求助警察叔叔的。”

“我才不会迷路!”

太宰治眯起眼,突然回忆起他们上幼儿园的第一天也是相遇在这株樱花树下。那是一场名副其实的偶遇,跟在和服美人身后的红发小男孩,与挣脱医生的手,拄着拐杖走在前方的绷带怪小孩。森鸥外微微一笑,在太宰治背上推了一把,抬起头对尾崎红叶说道:

“让他们一块去上学吧。”

他们只好如此别扭地相伴而行,彼此之间隔着不情不愿的半米距离。忽然从街对面窜出一只大狗,把低头走路的中原中也吓了一跳。他踉踉跄跄朝后连退好几步,脊背撞上另一个单薄的胸膛。太宰治刚想嘲笑一番,却因为大狗忽然改变路线朝他扑来而迅速躲到中原中也身后。两个孩子在混乱中打作一团,言语上谁都不肯认输,直到私立幼儿园高大的铁门横在他们面前,太宰治理了理皱巴巴的校服外套,迈开步子朝里走去:

“看吧,中也,我果然比你先到。”

“等等,太宰治,这不是你的幼儿园。”

“这就是我的幼儿园。”

太宰治步子没停,可话音刚落,他便感觉自己的衣领被人从后面拽住,中原中也执拗地将他拖了出来,一双蓝眼睛瞪得又大又圆:

“你是不是不想上幼儿园?”

多年以后,当中原中也再度询问太宰治当年为什么故意走错幼儿园时,男人握着吹风机的手微微一滞,他大力擦着对方的头发,将一切隐藏在那些无伤大雅却总能令小矮子暴跳如雷的玩笑话里。末了,他叹了口气。他说中也,你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解风情。

风情?你我的字典里什么时候有过这种东西?

太宰治笑着把吹风放回原位。若说风情,他面前的小个子男人显然是这一名词的代表。这场无疾而终的对话终究变成一瓶桃子味的汽水,泛着粉色气泡沉没在又一个无眠的夜里,直至清晨降临,晨曦泼洒满地,他们在彼此的怀抱里找到了自己,用近乎撕咬的亲吻诠释着属于他们的风情。


现在,太宰治仍旧笑着面对中原中也。他最喜欢欣赏对方脸上那些无处安放的愤怒,而那双眼睛则像是郊外的池塘,扑通一声蹿出一条锦鲤,甩着火焰般的尾巴从眼眶内呼之欲出,却始终挣不脱最后那层来自理性的束缚。太宰治眨眨眼,时间不早,惯例的晨间游戏理应结束。他整理着有些不习惯的书包肩带,迈开步子一下捉住了中原中也紧握成拳的小手。那里显然藏着什么东西,未等对方从愤怒与惊慌失措中理清思绪,太宰治早已拨开他的手,拈起那粒被汗水浸得微微潮湿且有些融化的水果糖。

“中也,你应该知道,学校里不可以带零食。”

“谁说要带去学校了!这是……给……你……在……路上吃的……”

中原中也的声音越说越小,但太宰治还是听到了。他大大方方地剥开包装纸,将糖块扔进嘴里。甜味顺着舌尖融化开去,孩子们手牵着手一起走向校园。天空是一片干净的蓝,没有云朵,只有飞机用线条画出意义不明的几何图案。这天的飞机飞得格外低,银灰色的身子几乎擦着树梢滑过。太宰治嚼着糖块,津津有味地注视着飞机远去的方向,中原中也跟着去看,没成想一个不小心,被石块绊了一跤。太宰治来不及收手,俩人便双双摔倒在青石铺就的街道上。

“哇!中也,你是笨蛋吗?你果然是笨蛋吧。”

“闭嘴!”这家伙嘲笑自己也就算了,竟然还把“笨蛋”这个词说了两遍!中原中也鼓着嘴生闷气,看着擦破皮的膝盖,心里不免有些焦急。他故作镇静地从书包外层取出红叶姐为他准备的OK绷,皱着眉将伤口包扎妥帖。其间太宰治一直站在一旁,既没有出手相助,也没有一走了之。只是当他的同伴摇晃着站起来时,这个绷带怪小孩终于吃完了最后一丁点糖果。他半蹲在中原中也跟前,又指了指自己的后背:

“姑且算是水果糖的报酬吧。”

中原中也将下巴放在太宰治的肩头,他的鼻尖距离对方的侧脸很近,近到一闭眼满世界都是消毒水和水果糖混合在一起的奇妙味道。上下摇晃的景物使他有些头晕,于是中原中也索性抬头向天上望去,顺着白色的轨迹找到了银灰色的飞机。它载着何人?从何处来?又将往何处去?这些问题在他脑海里转呀转,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目的地。新鲜的校园对孩子而言总是充满了吸引力,他们简短地道别,便匆匆涌入人群,像两架小小的飞机,奔赴属于自己的航线。


撞机,是一场事故。

一场严重的飞行事故。

太宰治和中原中也最终成为了同桌,并且在全校师生的见证下度过了鸡飞狗跳的小学时代。人人都知道他们是死对头,却无人发现中原中也柜子里的剪刀和太宰治书包里的小熊OK绷。正如大家永远都想不明白太宰治的上吊绳为何总会被人拦腰剪断,以及中原中也的伤口为何总能在第一时间得到如此可爱的包扎处理。

飞机并没有相撞,他们只是肩并着肩飞行在一起。那些白色的轨迹交错分开又平行,绵延数公里,却藏着一个又一个糖果般酸甜的小秘密。


国中那年太宰治办了休学,中原中也看着身旁空荡荡的座位,忽然对校园生活失去了几分兴趣。他本想趁午休翘课回家,谁曾想一回教室身边早已多了个陌生同桌。直到这时,中原中也才想起,自己和太宰治被分到了不同的班级。他有些茫然,因为他头一次感受到了习惯的可怕力量。和太宰治同桌这件事,在他脑海中早已成为理所当然。那一刻,他前所未有地想要见到太宰治,想要先在他的左脸来上一拳,然后问他:

你也是这样的吗?

可中原中也害怕听到那个答案。

放学路上,他抬头看着天空。一架银白色的飞机穿破云层又淹没在灿金色的晚霞里。他看得入迷,一不留神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已经比他高了半个脑袋的太宰治掂着块石头站在他面前。少年身穿墨色诘襟,金色纽扣一直扣到最上面。即便如此,还是能看到层层叠叠的绷带在领口处若隐若现。每一道伤痕都是一场冲突与一段回忆,太宰治带着它们出现在中原中也面前,笑着用手去揉对方温暖的发顶:

“现在摔倒,可就没人背你上学了。”

说罢,太宰治扔下石头拔腿便跑。中原中也将书包甩在路旁,两人和平日一样肆无忌惮地扭打在一起。橙发少年终究给太宰治的左脸来了一拳,但心底那个疑问还是没能问出口。或许答案已经不重要了,只要他们还能像现在这样一起交谈一起争吵一起行走一起打架,只要他们还能成为彼此的习惯,有些话,说不说出口,又有何妨?

一个月后,本应休学的太宰治回到了校园,而那时的中原中也正翘课躲在天台抽烟。他接触这东西不过两三周,吞云吐雾却已像模像样。太宰治皱着眉靠在不远处的栏杆上,生锈的扶手吱呀作响。中原中也懒得看他,只是点好一根新的香烟,朝身后递了出去。

“我对这东西不感兴趣,”太宰治眯起眼,“今天的飞机看起来不少。”

“自从附近修了机场,这玩意也就见怪不怪了。怎么?你对飞机感兴趣?”

“不,我只是时常在想,飞机失事算不算一种自杀。”太宰治摸了摸鼻尖,意料之中地收获了对方愈发怪异的眼神情。他抬起头叹了口气,透过敞开的诘襟领口,中原中也看到新换的绷带正不断朝外渗出新鲜的血迹。

“你这家伙又做了什么蠢事?”

“当然是去你家门前的樱花树上自杀了。”

“所以呢?那棵树还是不愿意让你死在她的怀里?”

“如你所见,虽然没能死成,但的确吃了点苦头。”太宰治指了指脖子,又用食指抚平中原中也皱成一团的眉间,“既然是你家门前的树,中也打算怎么赔偿我?”

即将燃尽的烟头顺着小个子少年的嘴角滑落在地上,溅起的火星在白色运动鞋上烙下一个灰黑色的痕迹。中原中也一把攥紧太宰治的领口,指尖不动声色放轻了力道。“太宰治,”他一字一顿地开口,“你不要得寸进尺!”

这一刻,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很近,熟悉的温度令太宰治回忆起小学时代背中原中也上学的光景。那时的他们,鼻间总萦绕着波子汽水和甜奶糖的味道。现如今,这些气息全都被浓烈刺鼻的烟草味所取代,狂野的,极富侵略性的,一如矮个子少年那头引人注目的橙红色发丝,在天台喧哗的风中显得愈发张扬。

太宰治的眼神锁定在中原中也泛着淡淡水光的唇角,闪烁的微光令他没来由的有些燥热难安,仿佛全身血液都要沿着脖颈喷涌而出。那是一种未知的冲动,这冲动驱使着他做了一件对国中生来说实在过分的事情——太宰治低下头,唇瓣暧昧地擦过中原中也微张的嘴角,将那抹诱人的晶莹原样复制在自己唇畔。末了,还附在对方耳边柔声低语:

“这才叫‘得寸进尺’。”

他看到一向脸皮极薄的小矮子捂着红透的耳朵根跳了起来,甚至顾不上脚边被踢翻的半听可乐,汩汩涌出的汽水将白色运动鞋变得更糟。对方指着他的鼻尖,咬着牙用飞快的语速控诉道:

“你这混蛋少用勾引女生的那套对待我!”

“这怎么能说是‘勾引’呢?”太宰治摊开手,眉眼间满是委屈,“她们可都是自愿的。然而,到了中也这里,上述那番话仅仅只是开个玩笑。”

他惊讶地发现中原中也的眼中闪过一瞬间的失落,然而下一秒他的眼眶便结结实实挨了一拳。这一拳令太宰治的复课计划被迫延期,刚拆下绷带的右眼再度失去光明。一周后,他仍旧站在中原中也家门前的樱花树下等他,抬手便能摸到低垂的枝桠,透过层层叠叠的缝隙,可以窥见盛夏绚烂的阳光和匆匆划过的银灰色巨鸟。下一秒,中原中也会皱着眉出现在他面前,时间早已过去21天,抽烟终究成为他贯穿一生的习惯。只是今天的中原中也并未将它点燃,细瘦的烟卷棒棒糖似的叼在唇角,那里又泛起似曾相识的晶莹的光。这道光日后会以一种可怕的频率在小个子男人唇畔出现,可能是缱绻后的清晨,亦或是纪念日微醺的夜。这时常令他怀疑,让自己上瘾的究竟是香烟,还是某个自杀混蛋过于亲昵的吻。

“你能去学校了?”

中原中也有些心虚,他低着头不敢看太宰治,飘忽的眼神将心事出卖得一干二净。后者变戏法般从身后掏出一听可乐,没等中原中也反应,便拉开拉环自顾自喝了起来。来不及咽下的汽水沿着扬起的脖颈沾湿了一片绷带,中原中也动了动喉结,压低声音说道:

“混蛋!这是我的可乐!”

“但现在——”太宰治摆了摆手,“它变成我的了。”

两人继续吵吵闹闹地来到学校,踏着最后一道铃声走进班级,又因为一条来自对方的简讯溜出教室,在天台吹着风说着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言碎语。飞机的影子从他们身上碾过,飞行始终是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永恒不变的向往命题。太宰治凝视着飞机消失在云层里,忽然没头没脑地开了口:

“中也,你会走吗?”

少年吸完最后一口烟,跳跃的火苗映照出脸上全部的疑惑。然而太宰治却噤了声,他缩缩脖子耸耸肩,故作轻松地在中原中也肩头拍了一掌:

“今晚去你家打游戏吧!”

他们谁都不愿等到晚上,挨到午休便翘了课,躲在中原中也家的阁楼从正午一直战斗到第二天黎明。就结果而言,似乎是太宰治更胜一筹。中原中也躲在厨房喝下最后一口牛奶,有些不甘心地将空瓶子藏在垃圾桶最深处。他轻手轻脚爬回阁楼,发现混蛋青鲭躺在地板上睡得正熟。十四岁的少年有着好看的眉眼,此时敛去平日里的锋芒,竟令中原中也心跳没来由地漏了半拍。

“中也,你会走吗?”

说什么傻话!我还没看到你这混蛋自杀成功的样子呢!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樱花树的缝隙洒满了整间阁楼,仿佛打碎的糖果,温暖却不伤人。中原中也打了个呵欠,他看看时间,决定在太宰治身边找个地方躺下。换做平时,即便是通宵游戏,他也一定会打起精神按时上学,而今天,或许是受了太宰治的影响,中原中也只想这样无所事事地躺过整个白天。学校什么的见鬼去吧!他本就不是什么好学生,更何况还有太宰治陪他一起翘课。他毫无防备地沉沉睡去,直到怒气冲冲的尾崎红叶一脚踹开阁楼大门,可怜的小个子少年揉着惺忪的睡眼,看了看身旁空空如也的冰冷地板,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被太宰治骗了。


诚然,太宰治是个十足的骗子,可中原中也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选择信任,其中的道理恐怕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那年盛夏,他贴着墙根站在教室门口,和太宰治相隔不过数米距离。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阳光沿着走廊的轨迹奔跑,他们的影子好似时针与分针交替转动,直到下课铃声响起,涌出的人群将他们彻底淹没。中原中也注视着太宰治的背影,对方正与一群女生相谈甚欢,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仿佛失去了什么,可等他抬起头,看到对方那张欠揍的笑脸,他知道,很多东西依然被他们彼此握在掌心,包括太宰治手中那张满分试卷。

考试作为一种竞争手段,在他们眼中和打游戏没什么分别。这种观念直到高中都未曾改变。当他们的姓名交替出现在排行榜上成为一种习惯,全校师生也就将此看作一道特殊的风景线。太宰治依旧热衷于自杀,中原中也还是会翘课躲在天台上抽烟。日子成了不动的水,岁岁年年流淌出相似的模样。倘若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同,那便是中原中也学会了喝酒,而太宰治很快便发展了新的恶作剧。他会将中原中也的啤酒替换成牛奶,甚至将对方攒了半个月零花钱换来的高级红酒偷换成醋。偶尔太宰治也会良心发现,提着酒翻窗跳进中原中也家的阁楼。两人边打游戏边灌啤酒,和平常一样战斗到黎明,只不过这次,先睡着的是中原中也。醉倒的小个子少年双颊泛着绯红,被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映照成难以言说的美好模样。太宰治抱着剩下的半听啤酒,他大概是醉了,但意识却格外清醒。他又问,中也,你会走吗?没有回答。他摇了摇头,将空掉的易拉罐丢进垃圾桶,正要离开,却听到睡梦中的中原中也迷迷糊糊地问道:

“太宰……你制服上的第二粒纽扣……到底……给了哪个倒霉蛋?”

他知道,但他不会说。去年三月,他们和其他同学一样在樱花树下与大家互相道别,尽管这样的仪式对去往同一所高中的他们而言似乎没有什么意义。放学时他们依旧一起回家,中原中也拽着皱巴巴的校服领口心有余悸:

“围住我的女生有上百位,可第二粒纽扣只有一颗啊……”

“所以呢?中也把它送给了谁?”

“谁也没给。”中原中也张开掌心,露出一枚被汗水浸得亮晶晶的金色纽扣。这使太宰治回忆起小学时代那颗快要融化的水果糖,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以为这粒纽扣一定是他的了。谁知中原中也却突然收起掌心,开口问道:

“那么你呢?几乎全校女生都想得到你那枚纽扣,你又把它送给了谁?”

“嗯……不记得了,因为我把全部的纽扣都送出去了。”

中原中也瞟了一眼太宰治空荡荡的衣襟:“果然是女性公敌!”

“彼此彼此,让上百位少女流泪失望的蛞蝓同学,直到国中的最后一天也没有童贞毕业呢!”

这场关于纽扣归属问题的谈话在两人一如既往的打斗中不了了之。如今再度被醉酒的中原中也无意识提及,太宰治只觉得惊讶,毕竟他并不认为小矮子会知道关于这枚纽扣的全部秘密。

“承认自己是倒霉蛋……果然是只蠢蛞蝓……”

太宰治弯下腰,拨开中原中也的额发,偷偷亲吻对方被晨曦抚摸的眉间。同样的事早在几年前便已做过,那天的他一直在装睡,直到对方的呼吸变得平稳,才缓缓睁开双眼,在小个子少年眉间烙下一吻,随后匆匆离去。

心满意足的少年抬起头,透过阁楼窗口,他看到湛蓝的天空中有一只银灰色巨鸟匆匆飞过。那些纵横的白色痕迹使他回忆起昨夜森鸥外交给他的文件上那些纵横的文字,这一刻,他又想起了那个问题:

“中也,你会走吗?”


中原中也没有走。

选择离开的,是太宰治。

太宰治出国那天,中原中也像平常一样去学校上学。他没有翘课去天台抽烟,也没有翻墙回家躲在阁楼打电子游戏,而是安静地坐在教室一角,和一个普通的优等生别无两样。天空是块用旧的灰白帆布,低垂着将要滴下水来。而那架飞机就贴着这块帆布急速掠过,仿佛稍作停留,便会后悔,便再也无法逃离。

太宰治拉下舷窗遮光板,他的眉心有些疼,意识却像流水一样催促着他没有间歇地思考。今天的飞机飞得很低,贴着樱花树的枝桠,划过中原中也家的阁楼,在教学楼上空留下一道纤长的白色痕迹。这些痕迹很快便会消失不见,而在此之前……

太宰治重新打开遮光板,他盯着铅灰色的云块,心想,如果就这样跳下去,会不会穿越云层,穿透教学楼的墙壁和教室的窗玻璃,最后降落在小矮子跟前呢?

“飞机失事算不算一种自杀?”

如果能跌落进你的怀里,或许算得上一次殉情。

而那时的中原中也,又会露出怎样有趣的表情呢?

惊讶、气恼、愤怒、茫然……还有那因害羞而骤然变得绯红的脸庞。

太宰治收紧掌心,那里躺着一枚被汗水浸湿的金色纽扣。这是他趁中原中也睡着时从阁楼拿走的。这枚小东西被妥善保管在一只小盒子里,深蓝的盒子底部,用水笔书写了一个小小的“D”。

那自己这枚又该怎么办呢?太宰治抚上胸口,在那离心脏最近的位置,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中原中也没指望太宰治会回来。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他共计打伤了太宰治三百多次,两人一同翘课打架,被记过138次。他们是共犯,又更像是死对头。没人会在逃离一切后故地重游只为回忆这算不上美好的过去,就像自太宰治离去之后,对方赠送的那瓶好酒他一次也没有碰过。Golden bat倒是抽过几次,尼古丁与焦油逼得他泪眼朦胧,最后竟说不清这眼泪究竟是为谁而流。

考上大学那天,中原中也决定搬离尾崎红叶家的阁楼。那株樱花已经比公寓还要高了,伸进窗口的枝桠上,还留有太宰治上吊留下的浅痕。那只装着纽扣的蓝色天鹅绒盒子不见了,这令中原中也有些懊恼,但很快他便将这件事放在了一边,毕竟,馈赠的时间早已过去,馈赠的对象也已离开,自己徒留这冷冰冰的物件,又有什么意义?

他将大包小包的行李丢在新家的玄关处,光着脚去厨房洗一只苹果。正午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他喝了口啤酒,又起身从冰箱掏出一瓶牛奶。透过客厅的落地玻璃窗,能够看见一架银灰色的飞机缓缓划过。

“中也,你会走吗?”

骗子。

我根本就不可能走。


太宰治撬开中原中也家大门的时候,后者正在厨房里准备午餐。那瓶由太宰治亲手赠送的1989年的柏图斯被放置在料理架的最高处,仿佛在等人开启那尘封已久的秘密。垃圾桶最深处藏着空掉的牛奶瓶,客厅茶几下收着几卷没开封的绷带。这些都是习惯,比抽烟喝酒更为根深蒂固的习惯。纵使中原中也嘴上说着太宰治再也不可能回来了,他的本能依旧会驱使他将这些习惯坚持到底。

然而太宰治回来了,他的手腕脖颈身体依旧缠满绷带,他的眼瞳依旧是深不见底的鸢色的海。他抬手越过中原中也的肩,去拿架子上那瓶亮晶晶的红酒。小个子男人回过头,他的身体就这样被对方完全圈在了怀里。猩红色液体顺着杯沿缓缓注入高脚杯,紧接着,仿佛魔法一般,透过小个子男人瞪得大大的蓝色眼瞳,一枚金色的糖果叮咚一声跌落进红色深渊。

“你……”

好听的和不好听的言语全部淹没在比烈酒更令人沉醉的亲吻当中。尼古丁和牛奶的甜香发酵成不可思议的催情剂。中原中也的指尖顺着太宰治的腰一路攀上他的胸口,在那离心脏最近的位置,在那跳动着和他一样的快得像是要飞上云端的频率的位置,他找到了自己遗失的纽扣。高脚酒杯跌落在地,碎裂的水晶托起鲜红的玫瑰。克服恐惧的飞行终将回到原点,这大概是他们从幼年起直到现在见证过的唯一的奇迹。

“你会走吗?”

“但我终究会回到这里。”

因为我握着属于你的往返票,你所在的位置,就是我漫漫旅途中,最后的终点站。

——fine——

本来是给BK爸爸的学pa,结果拖延太久写到现在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写些什么了orz最近真的太忙了,整个九月都没有产出,希望接下来的一个月能够轻松一点,至少可以早点睡觉(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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