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母汐—

Seventh Heaven

文：水母汐

【00】

又下雪了。

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在尚未消逝的残雪之上，在风的吹拂下，细小的晶体犹如细沙般向着四面八方退去。

渐渐地……

露出了浅灰色石块上的那一抹伤痕。

“今年冬天，这株樱花也没有开……”

紫色长发的少女，今日也像过去的每一年那样，向着冬夜里残存的雪花，道出了最后的离别。

她依然没有流泪。

【01】

在经历了漫长的旅程之后，老旧的列车终于进站，有许多或疲惫或兴奋的旅人从车厢里走了下来，又有许多或兴奋或疲惫的旅人正准备走上去。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人们一眼便可以看到那位金发的青年——要说原因的话，大概是他那出众的混血外貌。他的行李不多，最贵重的东西大概就是他身边那黑曜石和猫眼石相间的家人了。

不，说是恋人，大概要更加贴切一些。

今天的天气不错，这座名为布拉格的中欧城市以自己最美好的姿态迎接着远道而来的客人们。湛蓝天空下，鳞次栉比的红色屋顶的房子，色彩浓丽的街道，巴洛克的富丽堂皇和哥特式的锋利尖锐交错纵横。不时有洁白的鸽子低低地飞过，哨声清越。

下车的时候，米迦尔的心里非常清楚，如果直接开口询问的话，他的小优一定不会允许他就这么把自己抱下来。于是，在车门打开的一刹那，他直接伸手将对方打横抱了起来。公主抱的姿势，无论是速度，感觉还是动作，米迦尔觉得现今的一切都比不上当年在战场上的一时冲动。尽管如此，优一郎并没有出口反驳，这一点令米迦尔非常满意，他想，小优大概是喜欢这样的吧，只不过完全不是那种会老老实实说出来的性格。

“我们走吧，小优。”

三年前的那场战争，吸血鬼方为了获得己方的胜利，切断了日本帝鬼军与外界的所有联系。优一郎的双眼所能见到的，仅仅只是残破日本的断壁残垣而已。外面的世界他一天也不曾见过，日本曾经的模样也早已被漫长的时间所模糊。于是，在战争终于结束的那一天，他和米迦尔一起站在一栋破败大楼的天台上，眺望着遥远的天际，有酸涩的橙红色光线正从那里升起。

“米迦，我想出走走。”

对于优一郎的要求，米迦尔从来都无法做到真正的拒绝。

与日本不同，捷克并没有受到吸血鬼的入侵，依旧保留着其最初的美好模样。街区两旁的房屋低矮，有着红色的屋顶和鹅黄色的墙壁，色彩明丽宛如童话里的小镇。米迦尔望着身边的优一郎，森绿色的猫眼石闪闪发亮。与身处的日本完全不一样的世界使得优一郎快乐的犹如一个孩童。米迦尔觉得自己的心柔软得仿佛要化开了一般。

“这样的小优很可爱呢。”

“本大爷跟可爱这个词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样的对话只是在脑内进行着而已，尽管竭尽全力反驳着米迦尔的优一郎也非常可爱，但是米迦尔并不想在这种时候打断优一郎的探险。

“去那边看看吧。”

自然而然地牵起对方，圣维特大教堂的尖顶在他们的面前刺入湛蓝天空的白云之间。从西侧门进入教堂内部，典雅而又宽阔的大厅庄严肃穆。圣约翰在此长眠，理查四世和他妻子们的灵魂或许正在他们的头顶上方盘旋。感受着身边优一郎的存在，米迦尔突然无比地渴望能够在这里得到所谓的永恒。

然而，作为一只苟活于黑暗之中的吸血鬼，自己的恳求注定永远无法得到上帝的回应。

室外的光线透过玫瑰之窗在教堂内投下迷离的光影。米迦尔看到了他和优一郎相偎的影子。

无论是黑曜石还是猫眼石，都是如此的闪耀。

如果说优一郎就是指引陷于黑暗的自己觐见上帝的那道光，那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的请求能够得到满足。

米迦尔已经错过了太多，如今的他，不希望放弃任何一个可能。

“主啊，请允许我永远留在小优身边吧……”

一束阳光在米迦尔浅金色的发顶上跳跃，犹如无声的加冕。

 

夜晚的布拉格美丽依旧。拉着优一郎一口气跑到著名的老城广场，脚步还没停稳，八点的钟声准时响起。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抬起手腕对着手表上的时间，米迦尔抬眼偷瞄被自鸣钟所吸引的优一郎的侧脸。

有机可乘。

在轮流向人们鞠躬的十二位圣像的注视之下，米迦尔偷偷吻上了优一郎带着晚间凉意的脸颊。

而那只手表，也永远停止在了这一刻。

“小优，我喜欢你。”

 

“我也是……”

【02】

离开了布拉格，米迦尔带着优一郎从泰晤士河的日出一路流浪到塞纳河的日落，最后，他们驻足于阿尔卑斯山脚下一个不知名的小小村落里。

这里是隶属于瑞士联邦的一小片地区。高大的阿尔卑斯山白雪皑皑，山脚下的山坡却绿草如茵，野花盛放。当地民风淳朴，米迦尔很顺利地找到了一户农家投宿。来到这里的第一个夜晚，米迦尔和优一郎都迟迟无法入眠——在这片群山环抱，恍若隔世的村落里，他们只认识彼此，眼中倒映着的，也只有对方的影子。于是他们索性偷偷推开门，踮着脚尖溜出房外。米迦尔和优一郎并排躺在星空下的草地上。群星一闪一闪地排列开去，在浓绀色的天空中连成一个又一个的星座。从大熊星座指点到猎户星座，米迦尔凝视着渺远的夜空，突然笑了起来：

“小优果然是个笨蛋，连星座都没办法好好地分清楚……”

隔着朦胧的夜色，米迦尔似乎看到优一郎微微鼓起了嘴巴。唯有那双猫眼石在月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再明显不过的赌气的样子。

这么想着，米迦尔决定安抚一下炸毛的小黑猫。

“但是，总有一颗星星是属于你的。”

并且我绝对可以一眼就把它从夜空中辨认出来。

一夜未睡的后果是一个贯穿了大半个白天的睡眠，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享用完房东提供的午饭，米迦尔决定和优一郎一起出去走走。村子的后面有一个湖，冰蓝色的湖水倒映着蓝天，像极了米迦尔曾经的那双眼睛。

低下头，米迦尔从湖水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鲜红的眸子是吸血鬼的象征。尽管替代血液的制剂已经能够使他不再因为饥饿而去伤害其他无辜的人类，但内心的那份空虚始终无法得到填满。

自己与优一郎之间的沟壑，恐怕只有真正的死亡才能消弭吧。

“我们这算是私奔吗？”米迦尔笑着望向了身边的优一郎。

“大概吧……”

坐在湖边将脚伸进湖水里，向个孩子一样用脚把原本平静的湖水踢得老高，飞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衣角，笑声回荡在山谷间传来阵阵回响。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到底是群山回应了他还是优一郎回应了他呢？

米迦尔不知道，温柔的蓝色包围着他，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蓝色会是优一郎最喜欢的颜色。

安静的温柔，无声的陪伴。

如果时间允许，米迦尔希望能够和优一郎一起，在这里永远生活下去。什么是战争？什么是死亡？吸血鬼？人类？这些都不重要。这里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陪伴——一种属于家人，属于恋人之间最长情的告白。

 

在阿尔卑斯山上，盛开着一种珍贵的花朵。

雪绒花，那是爱情的象征。

来到这里的第三天，米迦尔决定去阿尔卑斯山上为优一郎寻找一朵雪绒花。

吸血鬼的体力是普通人的七倍，所以在相同时间里，米迦尔能够走完的路程也是平常人的七倍。雪绒花盛开于海拔一千至两千米的山间林地，当米迦尔越过一千米的山地时，六摄氏度的温差让他确定自己已经来到了一个与山脚下的村落截然不同的世界。纷乱的低矮灌木呈现一片苍绿，米迦尔期待着在其中发现一点雪白。这份焦灼与期待实在是太过于熟悉，寻找了许久，米迦尔终于意识到，在自己寻找百夜优一郎的那几年里，这样的情感似乎从未改变过。

时间能够改变很多东西，它可以将思念转化为最深沉的爱慕，也能够将家人转变为最亲密的恋人。

“小优……”

阿尔卑斯山的风拂过低矮的林间，苍绿色的灌木安静地低垂下自己的叶片，露出了珍藏于其间的雪国的公主。

最后，米迦尔还是没有将雪绒花带回给优一郎。推开小木屋的大门，走进优一郎所在的房间，米迦尔轻抚上恋人的脸颊：

“小优，我们回家。”

【03】

时至今日，米迦尔还能清楚地记起当时的细节。那是一个下着雪的冬日，橙红色的日光仿佛被冻结了一般失去了血色。按常理，吸血鬼是不会像人类一样畏惧寒冷的，然而米迦尔却觉得，那天的气温，寒彻骨髓。

那个时候的优一郎实际上已经处于持续性的半昏迷状态了，鬼咒的反噬实在是太过强大，米迦尔能够从任何人的手中将优一郎夺回来，但在死亡面前，他依旧无能为力得像个孩子。此时的他所能做的，只有没日没夜地陪伴在优一郎的身边，握紧他的手，感受着他的体温，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够确定他和他是确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

然而就在那一天，在那个下着细雪的冬日，优一郎突然醒了过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那株光秃秃的樱花树，语气里带着久违的愉快：

“看啊，米迦，那株樱花树，居然开花了……”

顺着优一郎的目光，米迦尔对着那片灰白色的树枝露出了微笑：“是啊，多美啊……”

“米迦，我好痛苦，我不想变成鬼……”

“不要担心，小优，”温柔地拨开优一郎乌黑的额发，米迦尔在他的前额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你只是生了一场病，马上就会好起来的。”

“米迦，我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所以……”

“杀了我，米迦，用你的剑，刺透我的心脏，我曾经问过阿朱罗丸，这是彻底杀死我的唯一的方法……”

“别开玩笑了！我怎么可能……我……”

“米迦！”

森绿色的眼眸被晶莹的泪水所浸润，却闪烁着米迦尔所熟悉的那种坚定的光芒。

“答应我，杀了我。”

“我会在每一年樱花盛开的时候回来。”

“这只是你美丽的愿望而已，小优。”米迦尔闭上了眼，“你有没有想过身为你的家人的我的感受！？”

“米迦，这是我最后一次的任性了，所以……”

“小优，有时候你真是出人意料的残忍。”

“……”

“剑啊，吸食我的血吧……”

长满荆棘的藤蔓缠绕上米迦尔的手腕，鲜血逸出，染红了银白色的剑身，高举双手，将剑锋对准优一郎的心脏，米迦尔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还想和米迦一起到外面去看看的……”

“对不起……”

“就这一次，我承认，本大爷就是个胆小鬼。”

“别再说了……”

“我果然，只能接受死在米迦的手上。”

优一郎突然笑了起来，米迦尔却觉得这笑容是那样的虚幻。手里的剑变得愈发沉重，渐渐地难以掌控，高举的手臂变得酸痛，混合着血液、以及某种重要的东西流失的疼痛感，逐渐麻痹了米迦尔的神经。

刹那间，眼前只剩下鲜红的残樱。

 

“你不打算安葬他吗？”面对樱花树下那一方灰白色的墓碑，筱娅看了一眼米迦尔手中那只镶嵌着黑曜石和猫眼石的匣子，轻轻摇了摇头。

“我还没完成小优的心愿。”

“那么，你带着他回来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米迦尔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匣子的表面，用指尖细细地拂去上面的每一缕尘埃。

 “你仍然爱着他吗？”“当然。”

“你要继续留在他的身边？”“我没理由。”

“你仍然想念他吗？”

“但是我没哭。”米迦尔抬起头，脸上的笑容和那时的优一郎一样的虚幻。他转过身，选择了离开。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这是筱娅的最后一个问题。

“每一年樱花盛开的时候。”而那一天，寒风刚刚把细沙般的残雪吹尽，在那块灰白色的石碑上，百夜优一郎的姓名旁边，尚有一段灰色的空白。

【04】

百夜优一郎已经死了。

这件事，杀死他的百夜米迦尔比谁都清楚。

在前往布拉格的老旧列车上，一位陌生的老者试图向米迦尔搭话：

“哦，上帝，您的这只匣子可真漂亮。”

“谢谢，能够得到您这样的夸奖，小优一定也非常的开心。”

意识到匣子里面装着的是什么，老者的脸上浮起一丝显而易见的惊讶，他在胸口划着十字，轻声说道：

“愿主保佑你们。”

布拉格的天空很蓝，小时候的优一郎总是喜欢趴在窗边数天上的云彩，或者在吃饭的时候盯着米迦尔的脸出神。直到很久很久以后，米迦尔才明白，那个时候的优一郎，最喜欢的其实是他的眼睛，喜欢天空只是一种爱屋及乌的表现罢了。

“小优，你看到了吗……”

圣维特大教堂内安放着当时最为尊贵的遗骸，然而对于米迦尔而言，这里的任何一具骸骨都比不上在他手中的匣子里长眠着的存在。

真的有永恒存在吗？

“主啊，请允许我永远留在小优身边吧……”

如果我轻声地向上帝祈祷，身为黑暗中丑陋的的吸血鬼的我，能否得到主的回应？

无解。米迦尔觉得，珍惜当下才是明智的选择。

于是那天晚上，在人声喧哗的老城广场上，当八点的钟声敲响的时刻，米迦尔将自己的亲吻，虔诚地印刻在名为优一郎的匣子上。

“小优，我喜欢你。”

“……我也是……”

米迦尔回过头，在灯火阑珊中，他似乎看到那个黑发碧眼的身影一闪而过，再去望时，只有一对情侣相互依偎说着呢喃的情话。

 

在米迦尔对优一郎提出的无数次逃跑请求中，只有一次，优一郎对他们的未来做出了认真的构想：

“我想和你一起，找一个没有人的山脚，在山坡上盖一所木屋，木屋的后面是一片湖，湖水很蓝，很蓝……”

阿尔卑斯山下的这片村庄是米迦尔所能找到的最符合优一郎描述的地方。他们走走停停，几乎跑遍了大半个欧洲，最后决定在这里落脚。

半夜从小屋里偷跑出来，并肩躺在璀璨的星空下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第二天的午后去湖上尽情地玩耍。这一切都是战争时期的优一郎最美好最单纯的愿望，米迦尔一直相信，总有一天，他会为优一郎实现这一切，事实上，他做到了，然而优一郎却没能等到这一天。

米迦尔曾经想过就这样带着这个匣子，在这片地方一直生活下去，终有一天，他会彻底融入这片地方，人们会忘记他究竟是谁，匣子里究竟珍藏着谁的遗骨。战争所带来的伤痛终将在时间的淘洗下淡去，唯有失去优一郎的痛楚，以及那无尽的思念，将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得日益深沉。

直到他看到了那朵雪绒花。

它象征着爱情，但他和优一郎的爱情并不在这里。

于是他决定和优一郎一起，回到他们的爱情发生的地方。

【05】

如果人死后真有灵魂的话，那么，优一郎的灵魂一定寄居在那棵樱花树上。他看到他最珍贵的家人，此时正跪坐在树下那一方小小的，灰白色的石碑前。他的面容哀伤到了极点，就连那浅金色的发丝也失去了光彩。但是他没有哭，只是持续不断地轻声说着同一句话。

为了听清那句话，优一郎向下凑近了一些。

“小优，我爱你……”

那一瞬间，满树的樱花热烈地绽放。

“米迦……我也是……”

但是米迦尔却再也不能听到了。

【06】

紫色长发的少女再次来到这株樱花树前，是第二年的春季。粉色的花瓣纷纷扬扬洒了满地，她的手指轻轻拂过光滑的墓碑，在那上面，百夜米迦尔和百夜优一郎的名字并排着，仿佛下一秒就会朝她露出微笑。

“或许，你们已经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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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写完这篇之后我是有很多话想说的，毕竟这篇和穿越黄昏一样，都是我构思了许久的故事。文章灵感来源于kalafina的seventh heaven，全文也是听着这首歌写完的。想要写出一种淡淡的感伤，然而似乎用力过头了……文章的标题也取自这首歌，而全文的主线实际上也就是米迦尔带着优一郎寻找属于他们的天堂的故事，而故事的最后，想必大家也都明白了，在失去了优一郎的世界是不存在这片乐土的，唯有死亡才是他们最后的归宿。

可能的确是太过于沉重了一些，但如果要我写一方死亡paro的话，这就是我心目中最适合他们的样子了。

欢迎找我谈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