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芥】Lost and Found 02 纽扣
*校园paro，婴儿车注意。原作向部分点01
*糖！
【02】纽扣
那是个阴天，天气预报说今天午后有阵雨，这在三月里算是一件稀罕事。抬眼望去，目之所及是窗外开得正烈的樱花。中岛敦摇了摇头。握在手里的伞拿起又放下，最后还是将它留在了玄关旁的柜子顶上。
今天是毕业日。
中岛敦整理了一下衣领，又摸了摸胸口，这才走出门去。天上的乌云压得低低的，仿佛在酝酿着不安的情绪。
校园里随处可见合影留念的人群，女孩子们手里拿着浅粉色的信封，它们有的飞向了某个男孩子手里，有的则被丢进了老师的窗内。教国语的太宰老师还是一如既往的受人欢迎。看到敦的身影，他抬起手打了个招呼，正在这时，一个女孩子迎了上来：
“那个……敦君，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敦微微低下头，少女的目光在他胸口第二颗纽扣处徘徊。他下意识地抬起左手抚了上去，摇了摇头，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
“对不起，这颗纽扣，已经被人预定了。”
少女的眼里倏而飘落一片秋日的红叶，敦还想说些安慰的话，可对方只给他留下了一个仓皇的背影，紧接着，他口中那个“预定”了他扣子的人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早上好。”
他偏了偏头，努力挤出一个还算自然的微笑。
第一次相遇是在开学典礼上，对方穿着跟自己一样的校服，领口的扣子一直扣到最上面一颗。“真是一个严谨的人啊。”中岛敦这么想着，循着名单找过去，却发现自己的名字就在他的后面，座位也自然而然地就在对方的旁边。
“你好，我叫中岛敦，叫我敦就可以了。”小心翼翼地拉开椅子在那个人身边坐下，中岛敦试探性地打了个招呼。对方微微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他手里那张花名册上之后便再也没有说话。
气氛有些尴尬。对方大概是认为“既然你都有了花名册并且找到了这个座位，那么我的名字你自然也是知道的”，所以才对自己的姓名只字不提。虽然这么做的确是无可厚非——毕竟他确实知道面前的这个人名叫芥川龙之介，毕业于另一个区的重点国中，成绩优异，和平凡的自己是完全不一样的存在。
中岛敦的座位在芥川的后面，这个座次保持了整整三年，丝毫不受他们身边流水般的人员变动的影响。敦是喜欢这个座位的，从这里可以清晰地看见芥川从黑色诘襟领口处蔓延出来的雪白脖颈，偏头仔细凝视窗户玻璃，则可以看见半透明的芥川的侧颜。白色的发梢低垂，顺着眼睫的方向望去，是写满公式的整洁的试卷。如果为这片雪白印上绯红会如何？如果用指尖轻轻挑起那白色的发丝又会如何？突然一根粉笔头从前方飞来，这才将沉浸其中的敦拉回现实——一笔未动的雪白习题册。
直到毕业后敦才从太宰老师口中得知，座位保持不变是芥川的要求——成绩常年榜上有名的芥川有权利决定自己的座位，但他却选择了这样的方式来行使自己的这项特权。可当年的中岛敦完全没有多想，他只是单纯地以为芥川喜欢这个座位，而自己又恰好没被注意到罢了。他甚至为此深深感谢了太宰治整整三年，而如今，体察到芥川心情的他，有一点高兴，也有一点遗憾——为什么自己没能早点体察到芥川的心情呢？
芥川龙之介朝中岛敦的方向走去。他的手一直放在黑色裤子的口袋里。敦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在瞥见对方胸口那一抹金色后便立刻放下了心来。
“是备用扣。”
“诶……”
此时，芥川已经来到了敦的面前，后者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那颗纽扣——那颗令他忐忑不安的小东西，确实跟自己胸前那颗完全不同。金色的纽扣光滑而又圆润，微微反射着自然光，倒映出中岛敦略微变形的影子，没有校徽，并非诘襟的原配。察觉到中岛敦疑惑的视线，芥川轻咳一声，稍稍解释道：
“被人预定了。”
“啊……啊，这样……”
干涩的风带着尘土的气息卷过，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两个人都在期待着对方能够先开口，同时又渴望时间能够停顿在这一刻。直到天际传来的沉闷雷声打破了一切，芥川偏了偏头，朝教室的方向走去。敦有些着急，他倾身向前拉住了对方的袖口，却在对上芥川疑惑的视线后噤了声。
“那个……”敦抬起手拼命地扯着自己的第二颗纽扣，他有些后悔自己之前缝的太紧，以至于现在的情形变得这么局促。终于，那粒圆滚滚的小东西平静地躺在了他的掌心，带着一丝他自己的体温。
“恭喜你考上了理想的大学，”敦深吸一口气，快要下雨了，空气闷得很，“这个……还请你收下……”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落进尘埃里消失不见。敦垂着眼盯着自己黑色的鞋尖，那里沾上了一小块灰尘，可他却没心情将它拂去。“并没有别的意思，反正……反正我也没有想要送的女孩子……”
“谢谢。”
掌心传来一点冰凉的温度，芥川苍白的指尖轻轻掠过敦的皮肤，紧接着，那粒金色的纽扣就到了对方手里。芥川将纽扣仔细地收进上衣口袋，他的右手依旧保持着放在裤子口袋里的姿势，这使得他的动作有些别扭。
如果没有别的事情，那我就先走了。
好，回见。
这大概是他们最后一次对话了。中岛敦心想。他就地蹲了下来，用指腹轻轻擦拭着鞋上的那一点灰尘。眼角的余光却一直追着芥川黑色的鞋跟，直到它消失在走廊的转角。雷声由远及近，天色又暗了几分。敦突然有些难过，他站起身趴在走廊的栏杆上，外界的喧嚣逐渐离他远去，而那些算不上遥远的回忆开始依次蔓延。
故事的开场并不似如今这般融洽。芥川的成绩很好，却固执地拒绝与他人分享自己的学习经验。他甚至从不给任何人讲解习题，学习会的请求也一并拒绝。这令敦感到非常不解。
“为什么不帮帮大家呢？这样做既不会令你失去什么，反而能让自己的人生变得更有价值不是吗？”
“排名表上的名次已经足以证明我的价值，其他的东西，我不需要。”
“你这人怎么可以这样！大家都这样诚恳地拜托你了……”
“如果你的后半句话是‘你怎么可以忍心拒绝’，那我觉得你大可不必继续说下去了。如果你有这份心，不如依靠自己的力量去帮助大家，如何？”
谈话顿时失去了意义。中岛敦几乎是立刻下定了决心要在成绩上赶上芥川。他的天资本就不差，再加上太宰老师的细心指导，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让敦为自己讲解习题。那个时候的敦的确觉得自己赢过了芥川，只是偶尔，在讲解的空隙，他的余光会看到芥川的背影，黑色的脊背挺得笔直，却生生带上了一丝寂寞的味道。
那是一个周五，为了解决一道难题，中岛敦不得不前往图书馆查询资料。高大的书架切割着光影。敦循着索书号一本一本地找过去，扬起的尘埃在空气中上下浮动，引得身边人一阵咳嗽。他有些尴尬地抬起头，正对上芥川那张淡漠的脸。对方手上拿着一张小纸片，敦认得这种纸，那是太宰先生公布每周推荐读本所用的纸。
“是太宰老师让你这么做的？”
“不，是我自己要求的。”
中岛敦突然有些惭愧，原来芥川一直在以这样的方式帮助着大家，可当事人连半个字都没提起过。
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只要结果是好的，让不让对方知道有那么重要吗？
反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敦深吸一口气，他想向芥川道歉，可他说不出口也无从下口。那些表达歉意的词语在他的喉咙里挨个滚了一遍，最后说出口的却是这样的句子：
要一起回家吗？
出人意料地，芥川并没有拒绝。
街角的两家小店是敦和芥川常去光顾的对象。芥川是为了左边那家的年糕小豆汤，而敦则喜欢去隔壁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茶泡饭。不知道为什么，茶泡饭总是比小豆汤好的快，于是敦总是捧了碗蹭到隔壁店里，在芥川常坐的座位旁坐下。从门外透进来的夕阳懒懒地洒在芥川的后颈上，那一点白色的衬衫领子连同那过分白皙的皮肤全部都被染上了一层金色。随着芥川喝小豆汤的动作，那一小块皮肤便会微微地颤动起来。大概是在那个时候，敦养成了观察芥川的习惯。而以此为开始，从心底生发的欲望顺着那一小块皮肤蔓延，最后发展成了连中岛敦自己都难以想象的局面。
记得有一次太宰先生突然在课堂上大谈美学，当然事情的最后依旧是发展成了自杀美学讲座。敦百无聊赖地翻动着从图书馆随意借来的书，眼角的余光却一直追着面前人的背影。
到底什么是美呢？
“美是那没有概念而普遍令人喜欢的东西。”
康德的书艰涩难懂，这时的中岛敦想到了芥川，那一刻，仿佛有一丝火苗从心底腾地一下升起，火势蔓延，一发不可收拾。
午后，夕阳，刚刚放学的教室，芥川正在擦最后一块玻璃，他难得将诘襟的最高一粒纽扣解开，露出一小片锁骨。敦咽了口口水，他觉得自己很渴，可能够帮助他的并非一瓶来自自动贩售机的矿泉水，而是芥川龙之介那一小块雪白的皮肤。
出于渴水的本能，他这么做了。
水桶被打翻在地，中岛敦将芥川龙之介压倒在课桌上，坚硬的棱角硌着后者窄细的腰。温热柔软的事物落在了他的颈侧。手里的擦窗布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芥川倒吸一口凉气，他猛地推开趴在自己身上作乱的人，扬起手，却在看到对方的表情后逐渐放了下来。
随你便吧。
他想。
自己大概也跟着中岛敦一起疯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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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时常会想，自己究竟是为什么会在一瞬间对芥川龙之介产生那么大的执念，以至于将自己今后三年，乃至后来人生中大部分的精力和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个人的身上。人群开始朝外走去，有人喊他的名字，招呼他快点跟上。这是高中岁月里的最后一次聚餐，女生们坐在角落吃着水果，而那些刚满十八岁却还未成年的男孩子则在高声朝太宰治要酒喝。太宰治笑着用蟹肉罐头的空盒应付他们，敦四下寻找，终于在桌子的一角看到了正小口小口吃着无花果的芥川。
可是他们隔得太远，圆桌的直径，整整一个对角线，从第一道菜一直到最后一道菜。敦叹了口气，却发现芥川的右手依旧揣在裤子口袋里。他有些奇怪，但是这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个发生在午后空教室里的事情，两个人默契地再也没有提起。青春期的男孩子，互相帮助本就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只不过其中有没有夹带私货就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两个人的关系变得有些尴尬和疏离——至少中岛敦再也没有捧着茶泡饭的碗去隔壁店蹭位，而他仅仅只是把原因归结为老板做茶泡饭的速度变慢了。
从餐厅走出来的时候，暴雨如期而至。雨水裹挟着泥土的气味冲刷着铅灰色的马路，有人带了伞，礼貌地道别后先走了，有人叫了车，捎上几名同学一起回家，还有一些人没有带伞，这些人里有的是忘记了，但也有故意没带的。
比如中岛敦。
此时的他，紫金色的眼瞳紧紧地盯着不远处的芥川，他知道对方一定会带伞，可出乎他的意料，对方此时孑然一人，手上空无一物。雨雾将周围的一切变得不太分明，他看到芥川迈开步子朝他走来，那只一直揣在右边口袋里的手缓缓拿了出来，紧接着，熟悉的微凉的温度落在了自己的手腕上，中岛敦看着芥川抬起自己的左手，一枚圆滚滚的，带着芥川体温的事物出现在他的掌心。
金色的纽扣，一滴雨水落在了上面，将校徽那繁杂的花纹打湿了一片。
——fin——